哥哥我不能够

月亮啊你想出来你就出来

何必在破云里躲躲藏藏

我二十岁以后的人生被你照得如水冰凉

寒星啊你再靠近些我再走近些

我们也许可以成为知音可以诉诉衷肠

风儿啊你从天边来

为我描绘描绘她的模样

她跨上木凳当马骑

她拎着柳笼跟我到溪边捉泥鳅

她的书包里装着我摘下的桑果

四角里浸出酸甜的黑紫黝黝

有一天她有一句话说不出口写在纸上

夹我书里我感到很好笑便随风一丢

她咬着辫梢脸红红的

低眉一瞥经过我家门口

她扶着锄柄老是停下来

停下来总会向我这边瞅瞅

夏夜老张头豁牙的故事里鬼怪

吓得她回家紧贴着我身边走

月亮在云里行走匆匆顾不上歇歇脚

风儿在河边要说什么没说在摆弄垂柳

蛙声和稻花香被一点点萤火虫穿透

河水载着夜的梦语遥遥对着天河

田野里路上村里月光遍地流淌

今夜有些不真实一切都从天上落

落在我的村庄月光连天接地

我们走在薄雾的浅梦里如同行在天上

只要我向妹妹她伸出手

她就一定会跟哥哥走

可是哥哥我不能够

我这个愚蠢的人啊没做出愚蠢的事

我对得起自己对得起那夜月色温柔

迎亲的唢呐声响起来了

小路和村庄在唢呐声里摇摇晃晃

所有的快乐所有的梦想所有的惆怅

全被唢呐吹吹打打成那天的阳光

那天的阳光发出唢呐的声响

那声响在村庄的上空盘桓成铺天盖地的留恋

留恋探出一双凄迷的眼睛

掠过村庄掠过小河掠过田野掠过阡陌小路

留恋伸出一双揪心的手抚摸一草一木

抚摸一间间土屋一棵棵庄稼一一收进心房

那声响又那样的匆匆忙忙匆匆忙忙

我忽然惊醒了她要成为别人的新娘

她的头上自己戴着我给她戴过的牵牛花

走过我家门前走过村口走上村头的小路

那小路上被风扬起尘土曲曲折折通向远方

正走着她忽然转过头见我一个人还在村口

她稍停下背过脸拂一拂衣袖

我看不清但我知道她的泪水在流

我吃着她送给我的喜糖

甜甜的酸酸的涩涩的滋味长长久久

唢呐声远去了还在响

我听出那声音里有一个圆圆的月亮

月亮下面有几堵墙墙角结着一张很大的蜘蛛网

为什么这张丑陋的粘腻的网啊

要网住姑娘般美丽的月亮

到了晚上果真有月亮

河面静静的月亮如银盆飘在水上

好像我随手就会水淋淋地捧上来

一触手满河都是她伤心的泪光

在河边她当年停留过的地方我停留

我想象不出风儿也捎不来她的模样

木凳当马骑的她溪边拎柳笼的她

背着洇出桑果汁书包的她写纸条的她

荷着锄头的她咬着辫梢的她

戴着牵牛花的她穿着嫁衣村外留恋的她

那些个她我一个也唤不回

纵然我嘶哑着杜鹃啼血的破喉

我只知道她在天边的一个地方

那个地方我一下就找到了并不遥远漫长

那个极端熟识的背影抱着孩子

秀发披在肩头偶尔转脸亲着孩子

满脸慈爱荡漾在她的皓齿明眸

匆匆的人流中我连一朵浪花也不是

幸好没有浪花打破她宁静的生活

她在巷前抱着孩子回家去淌过人流

我远远地望着一声也没喊

我走了永远记住了那个巷口

不知她在梦里回没回到故乡

不知她嫌不嫌村庄的夜太黑村前的河太瘦

路上和田野里的油泥拔不出脚

听说她常常站在阳台上目光透过城市

在向故乡的方向一程接一程一阵接一阵眺望

村头的那棵老柳抽出新叶有时还老气横秋

但还可以为我们挡一挡炎夏的热暑

河畔的高举着盼望的芦花啊

站在等待里几十年如今也完全白了头

后悔药哪里有得买啊

妹妹呦哥哥我不能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