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徐敬业讨武曌檄原文

为徐敬业讨武曌檄（骆宾王） ◇原文 伪临朝武氏者，性非和顺，地实寒微①。昔充太宗下陈，曾以更衣入侍②。洎乎晚节，秽乱春gong③。潜隐先帝之私，阴图后房之嬖④。入门见嫉，蛾眉不肯让人；掩袖工谗，狐媚偏能惑主。践元后于翚翟，陷吾君于聚麀⑤。加以虺蜴为心，豺狼成性；近狎邪僻，残害忠良；杀姊屠兄，弑君鸩母⑥。人神之所同嫉，天地之所不容。犹复包藏祸心，窥窃神器⑦。君之爱子，幽之于别宫；贼之宗盟，委之以重任。呜呼！霍子孟之不作，朱虚侯之已亡⑧。燕啄皇孙，知汉祚之将尽；龙漦帝后，识夏庭之遽衰⑨。

敬业皇唐旧臣，公侯冢子，奉先君之成业，荷本朝之厚恩⑩。宋微子之兴悲，良有以也；袁君山之流涕，岂徒然哉？是用气愤风云，志安社稷。因天下之失望，顺宇内之推心，爰举义旗，以清妖孽。南连百越，北尽三河，铁骑成群，玉轴相接。海陵红粟，仓储之积靡穷；江浦黄旗，匡复之功何远？班声动而北风起，剑气冲而南斗平。喑呜则山岳崩颓，叱咤则风云变色。以此制敌，何敌不摧？以此图功，何功不克？

公等或居汉地，或叶周亲，或膺重寄于话言，或受顾命于宣室。言犹在耳，忠岂忘心？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何托？倘能转祸为福，送往事居，共立勤王之勋，无废大君之命，凡诸爵赏，同指山河。若其眷恋穷城，徘徊歧路，坐昧先几之兆，必贻后至之诛。

请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

◇注释 ①伪临朝武氏：伪，僭越者。临朝，君临朝廷，当政。武氏，武则天，唐太宗时被选为才人，太宗死后，削发为尼，高宗又让其蓄发入宫，不久立为皇后，政事皆由武氏裁决。高宗死，临朝称制，废中宗为庐陵王，改国号曰“周”，在位二十一年。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女皇帝。地实寒微：出身贫贱。地，指门第。

②更衣人侍：更衣，更换衣服，古亦谓上厕所的婉词。入侍，指得太宗幸。这里用汉武帝后卫子夫的典故。

③洎：及，至。晚节：指后来的行为。秽乱春gong：**东宫。春gong，东宫，太子居住的宫殿。

④潜隐：掩盖，隐瞒。这句指高宗即位之后，武则天隐瞒了曾是先帝（太宗）才人的身份。阴图后房之嬖：暗中图谋高宗后宫的宠幸。嬖，古时指贱而得幸曰“嬖”。

⑤践元后：指废王皇后，立武氏为皇后。元后，正宫皇后。翚翟（huī_dí）：雉羽。五色花纹的雉称“翚”，长尾雉称“翟”，这里指它们的羽毛。古代皇后的车子要用翚翟作装饰，其衣服也织有翚翟的图案。聚麀（yōu）：麀，母鹿。禽兽不知父子夫妇之伦，故有父子共一牝之事，喻指两代人间的乱lun行为。武则天同侍太宗、高宗二帝，故言。

⑥虺蜴（huǐ_yì）：蝮蛇和蜥蜴。

⑦包藏祸心：暗藏害人之心。神器：指国家政权。

⑧霍子孟之不作：子孟，汉霍光的字。这句是说霍光不能起来辅助幼主。作，兴起。朱虚侯之已亡：刘章，封朱虚侯。与周勃、陈平等起事，尽杀诸吕，迎立汉文帝，安定基业。“已亡”与前句“不作”，感叹唐宗室没有像霍光、刘章这样的人物挽救唐朝的危亡。

⑨燕啄皇孙：相传成帝时皇后赵飞燕害死后宫许多皇子。这里用来比喻武则天残害皇子皇孙。祚（zuò）：指国家命运。龙漦（lí）帝后：漦，龙的口涎。帝后：指夏帝。事见《史记·周本纪》。“龙漦”句，谓神龙下降之时，已显示夏亡的预兆。

⑩公侯冢子：徐敬业的祖父徐世□是唐开国元勋，封英国公，卒赠太尉。冢子，长子。

宋微子：殷纣王的庶兄微子，在周灭殷后，被封于宋地。微子朝周时，路经殷墟，见一片荒凉，已生禾长草，不禁悲伤感叹，作《麦秀歌》。事见《尚书·大传》。良有以也：确实是有缘故的。以，缘故。袁君山：袁安。袁安因汉主年幼，外戚专权，每言及国事，常呜咽流涕。

失望：指武则天失望于天下。推心：指国人对徐敬业的信任。

海陵红粟：海陵，指扬州地区。红粟，米陈变红，指霉米。言军粮异常充足。这句意谓徐敬业应运兴兵，很快便会匡复天下。

公等：指地方与中央各级官员。汉地：家传汉统，世代受唐室的封爵。指异姓的臣子。周亲：至亲。指皇帝或同姓的臣子。膺重寄：受重托。顾命：皇帝临死的遗命。

一抔（póu）：一掬，一捧。一抔土：指坟墓上的土。未干：唐高宗光宅元年八月葬，九月徐敬业起兵，期间仅月余，故云。六尺之孤：幼少之君，指中宗。孤，幼而无父称“孤”。

送往事居：往，指已死的，指高宗。居，现存的，指中宗。勤王：古时诸侯、大臣为解除天子的祸难而起兵，称“勤王”，勤力于王室。同指山河：这里是封赏誓言。

眷恋穷城：留恋没有希望的孤城。坐昧：坐失。后至之诛：《国语·周语下》：传说大禹会诸侯，防风氏后至，禹杀而戮之。贻：招至。从“若其”至此句，是向替武则天守城据地的官吏发出的警告。

◇鉴赏 公元684年，武后废中宗欲自立，大肆杀戮李唐子孙。柳州司马徐敬业带头起兵反抗，骆宾王时为其军中艺文令，写下了本篇檄文。

这篇檄文以封建时代忠义大节为理论根据，号召人们反对武周王朝，立论严正，先声夺人，气势充沛，将武则天置于被告席上，列数其罪，借此宣告天下，共同起兵，起到了很大的宣传鼓动作用。据《新唐书》记载，武则天初观此文时，还嬉笑自若，当读到“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何托”句时，惊叹道：“有如此才，而使之沦落不偶，宰相之过也！”这篇檄文的影响力由此可见一般了。

全文分三部分。第一部分历数武则天的种种劣迹秽行，揭示起兵讨伐的理由。说起来事事有根据，句句有着落，这般“家丑外扬”，对于打击武氏政治威信无疑起了很大作用。第二部分阐明起兵讨武的目的和决心，渲染起义部队的实力和声势，并出之以激越的感情和夸张的手法，让人受到强烈感染，起到鼓动人心的战斗作用。第三段以富有煽动性的语言号召朝野加入征伐武则天的队伍，或震人心弦，或对中间势力进行分化、瓦解和争取，并不忘提出警告，义正词严，发人猛省。最后以充满胜利信心的豪言壮语作结：“请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全篇用骈四俪六的形式，雄词劲采，足以壮军声而作义勇，难怪武则天读后埋怨宰相失人了。

◇妙评 后读，但嘻笑，至“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何托”，矍然曰：“谁为之？”或以宾王对，后曰：“宰相安得失此人？”

——《新唐书·骆宾王传》

骆宾王驰檄天下，明指聚麀之丑，而后曾不能设一语以自解说，反叹宰相失人。乃知事犯公义，不独心不可欺，亦不能自文也。

——宋·程大昌《考古编》

起写武氏之罪不容诛；次写起兵之事不可缓；末则示之以大义，动之以刑赏。雄文劲采，足以壮军声而作义勇，宜则天见檄而叹其才也。

——清·吴楚材、吴调侯《古文观止》卷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