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仰乡村（组诗）

村子里的风

就象村子里到外面打工的小油匠

春天的时候

绵和的风一吹原野就绿了起来

夏天的时候

酥软的风走过

各种知名的不知名的草花就赶趟儿开了

秋天的时候

凉爽的风来了

山川就涌动着金色的丰收的喜悦

冬天的时候

朔风呼啦拉吹起

白雪就把世界纯净成为人间仙境

村子里的风

该软的时候温软异常

把积雪融化了伸出嫩绿的枝桠

村子里的风

该硬的时候坚硬如刀

把山梁上的野狼冻得嗷嗷直叫

村子里的风

痛快的时候喜兴异常

把欢乐的小河的甜蜜梦乡搅扰

村子里的风

烦恼的时候颓唐失落

把扬场的木锹举起来

撒下了很多的表皮

却只有零星的黄豆颗粒

黄土塬上的日子

黄土塬上的人

祖祖辈辈和黄土打交道

一出生就打着黄土的底色

活着就像黄土地一样

年年岁岁春种秋收忙忙碌碌

倒下就钻进黄土地下做了庄稼的肥料

小时候他们在村口和尿泥

长大了就拿石头块瓦片木耳子水桶箍子玩

成年了上学好的考到了外边

不贪学的就在黄土地上种庄稼或者放牛羊

谈婚论嫁的年龄到了

他们结伴到邻村去借赶集过庙会谝俊俏的闺女

瞅好了对象在月亮下会面

却还得通过介绍人去女方家提亲

亲事订好后

他们才相跟着到镇里的集市县里的商店购买穿戴

一声红火的爆竹鞭炮点燃

闺女被背进了窑洞做了新娘

如胶似漆的日子过后

他们生子生女

然后种地养活儿女

一直到不能下地干活

呆在家里没有退休金养老保险

病了没有医疗保险

条件好的儿女给看医生输液打针

条件差的就坐在塬上晒太阳

等着最后闭眼睛的日子

时光在黄土塬上游走

不觉间就是一辈子

这些平凡的庄稼人就像秋草中的蟋蟀

一生的光景

他们面对垂危的日子恋恋不舍

终于在唢呐吹响的一个冬日

告别了黄土塬停止了不算灿烂却依然丰富的人生

六月的风景

每年的农历六月

我的村庄都被一种金色的云霓托举着

在黄土的上面辉煌起来

那是国槐树氤氲的花朵堆垒出的最奢侈的意象

就那样艳丽地眩目

就那样喧闹地绽放

就那样繁华地面世

这样的风景

是自我童年就熟悉的画面

又一个六月来了

我不免又想起了故乡的花事

这个季节

槐花该粉墨登场了

终于我踏上了回乡的行程

在村口

一种粘涩的味道在空气中发酵

我果然又望到了村子上空弥漫的云海

在簌簌的落英铺就的金色的草坪上

我走回到我家的老槐树跟前

在它难以合抱的树干上

瞅见了小时候用刀刻上去的我们几个的名字

槐树已经沧桑虬枝盘曲

我仿佛在槐花飘零的意境里

看到奶奶为我做鞋的画面

记起үү在月光下给我讲神话传说的往事

然而槐树依旧挺拔

槐花依旧汹涌地温存着小村

我的爷爷奶奶却早已随故事远去成为传说

铅一样的雨来了

晴好的天气

连风也没有刮一阵

铅一样的黑雨就来了

先是在村头的河里洗了一下澡

然后就密实地像农妇手中的针线一样

把天与地缝合在一起

雷声没有闪电没有

只有沙沙地在大地上走动的声音

惊得鸡儿躲回鸡棚

惊得羊群四处逃窜

只能听见山坡上放羊汉的夹杂了冰雹的赶羊的粗话

乡村的夜晚

乡村的夜晚

宛如被谁不小心碰倒的墨汁

瞬间漆黑浸淫了山峦树木土地

夜宁静得怕人

只能够听到风穿玉米地的叶子碰响的声音

看门狗也在父亲的浓重鼾声的节奏中睡着了

蟋蟀在断墙的爬山虎间有一搭没一搭地啼叫

久居闹市的我忽然觉得开始不适应乡下的生活

这个生我养我的地方

怎么让我觉得如此陌生?

孤独是葬埋岁月的最后一把黄土

在夏天的乡村

我看到孤独的老人抽着浓烈的旱烟

在沧桑的槐树下沉默地乘凉

他们的眼神已经散光

他们的腿脚歪歪扭扭

他们的胡须随风飘洒

他们望着故乡的春夏秋冬

他们听着喜鹊与乌鸦的聒噪

他们想着城里的儿子嫁到山外的女儿

他们盼望着庙会时能够碰到邻村的老相识

他们盼着过年时孩子们从城里回来

他们盼着放暑假寒假的孙孩外孙回来

然而经济危机来了儿子没有了工休

孩子们假期忙着补课

女儿忙着自己的小家庭

他们老了说话走风漏气

走路蹒跚蹀躞

记性越来越不好了

睡眠越来越不好了

老伴在身边还有个照顾

一个老人的在孤独中苦熬晨昏

直至孤独成为葬埋他们的最后一把黄土

不敢走近故乡

故乡近了

我的心却紧张起来

每次深入故乡腹地

都会有这样一种复杂的情愫

离别的时间常了

想回长大的地方走走

但看到母亲秋风中瑟缩的白发

父亲佝偻的背影

我就心情就沉重起来

我小时候看到的那些精壮后生

有的作古有的在太阳下坐成一溜

我的ͬѧ同桌顶着骄阳在暑气里劳作

我的邻居迁移到矿区

昔日人声鼎沸的大院冷落寂静

女孩们纷纷嫁到了山外

男人为了生计外出打工

乡村如今是属于老人和孩子们的

老人们像深秋树上的树叶越来越少

孩子们的面孔越来越陌生

我生活了近二十年的故乡

对我来说越来越陌生了

我真的不敢多回故乡了

回村偶感

那些曾经熟悉的老人都去了

永远地回归豁达的黄土地

那些沧桑的老树依然葱茏

装点着故乡贫乏的天空

那些沉默的大山

被铲车装载机夷为平地

那些沸腾的小河

哭干了眼睛

在蒙尘的山脚断流

那些幼年的记忆

随枯黄的落叶飘零

掩埋了回家的土路

就在夏天的午后

就在夏天的午后

蝉的聒噪刚刚掀起热浪

农人们就在蒲扇的伴奏下

进入酣睡的梦乡

玉米刚刚攒动出几片日子一样油绿的叶子

豌豆忍不住对高处的憧憬

欣欣然把浪漫的藤蔓延伸到玉米的修长秸秆

倭瓜花开出浅黄的思念

黄瓜的心愿从篱笆上垂下来

一个响雷

就把池子里的蛙鼓点亮

山凹里涂抹出丰富的音乐会开场前的恢弘底色

调皮的小儿控制不住对河水的眷恋

箭一般地甩掉汗衫

跃入清凌凌的水波

招摇的母鸡夸张地从鸡棚里扑棱棱飞出

发表着下蛋的新闻

前夜里攀到土墙上的蜗牛

也昏昏欲睡

屋檐下的白鸽子

骨碌碌地孵育着幼小的骨血

发酵的农事

只要有火热的温度

没有什么不能在夏日发芽

比如一颗沧桑的种子

只要被微风挟裹着进入田园

就能把赤诚的愿望绽放成郁郁葱葱的禾苗

在乡村的五月

没有什么能胜过农事的铺张

在碧绿的五线谱中跳动琴弦

汗水往往会遗忘咸涩的劳作

在形形色色的作物蓬勃的瞬间

你会被豪华的阵容列队迎接

而感受到生命的张力

犁铧稍事歇息

锄头镢头便被派上用场

在广袤的舞台上乐意地跑着闹哄哄的龙套

乡村的夏日

没有任何一种物事能胜过农事

社戏是为它掀开帷幕的前奏

浓茶旱烟都是它的得力道具

老酒喝一口也行

辣椒多吃一嘴也罢

不管有什么客人莅临

都得等农事忙完

才能顾上唠嗑

听说你要远嫁他乡

蒲公英

你在骀荡的春风中

坐上了大红花轿

颠簸在故乡的羊肠小道

在枯黄的野草返青的季节

与天空复苏的风筝一样

越走越远

淡出了我的视线

在绵密的几场春雨后

我到处寻找你的身影

看不见你的笑容

只是在温润的湿地

抚摸到你呱呱落地的婴儿

柔嫩的肌肤

知道你在那边过得很好

我放下了疲惫的心

困倦地在你的身旁安睡

一觉醒来

你已经变老的面颊上

又浮现往日的娇媚

我好幸福

能陪伴你再回到昔日的时光

回家的路

什么时候都会想起那条回家的路

得意的时候带着荣光回归故里

失意的时候怀着温情走近故土

久别后回到故乡寻找出发前的冲动

经常回来仍觉得故乡是这般牵动我的柔肠

回家的路

总是这般圣洁

春天里铺洒着生动的绿草

夏日里盛开着汹涌的槐香

深秋里托举着火红的枫叶

冬日里悠扬着纯洁的白雪

不管你走得多远

故乡永远是你停泊的驿站

不管你飞得多高

故乡永远是你歇脚的老巢

你风光时故乡与你一起扬眉吐气

你暗淡时故乡为你抚平创伤

不管你浪迹天涯

还是近在咫尺

故乡永远在你的身旁

守候着你的精神家园

回家的路

永远为你敞开温暖的大门

等待你归来

春风转身走进麦田

把倒霉的行囊

丢弃在2008的路上

幸运的春风

在没有结束与严冬的鏖战之时

便轻巧地走进

已经绿油油的麦田

阳光开始蓬勃

大地开始舒展麻木的面容

麦苗吹着轻松的口哨

麻雀欢跳着压抑已久的街舞

杨柳吐露郁结的心事

一场风花雪月的故事

正在春风的温暖中酝酿

天蓝湛湛的

地空旷旷的

在春风碎步走过的麦田

到处是希望在流淌

遍地是热情在生长

远山朗润起来了

近水激昂起来了

北国的春天是一团饱满的墨汁

被春风一不小心碰倒

在末冬的宣纸上

便挺拔出鹅黄柳绿

便渲染出紫燕呢喃

便写意出葱茏的旋律和涨溢的节奏

血性故乡

故乡

我是喝你的泥糊糊的井水长大的

我是吃你的黄澄澄的玉米长大的

我是吹你的嫩生生的柳笛长大的

我是骑你的绵顺顺的黄牛长大的

长大后我背着行囊远走天涯

阅尽了天下的美景

看遍了人间的世事

尝尽了世间的甘苦

才发现你是我心中的至爱

充满血性的根系

故乡

当我春风得意时

我骑着枣红马回到你的怀抱

在你的无垠草地上漫游

当我黯然失意时

我静静地躺在你的橘黄月色下

看槐花葳蕤盛开送来暗香

当我愁肠百结时

我用你汹涌的稻浪

澎湃我压抑的情绪

当我心花怒放时

我用你满山的夹竹桃

点燃我希冀的眼眸

我的血性的故乡

你是一本博大的书籍

叫我从孩提读到如今

你是一面明亮的镜子

让我梳理思路重新上路

你是一壶馥郁的绿茶

永远芬芳在我的心灵之杯

我用感官丈量故乡

我是故乡身体里的一滴血液

循环在花开花落的枝头

我是故乡山脉上的一朵云团

干旱的季节降落湿润的雨丝

我是故乡神经上的一次跳动

永远存在于故乡温暖的皮肤

故乡

我用眼睛丈量你的繁华

你的繁华不只是春天汹涌的芨芨草

我用耳朵丈量你的高雅

你的高雅不只是夏季鼓瑟的蛙鸣

我用鼻子丈量你的芬芳

你的芬芳不只是金秋的五彩田园

我用舌头丈量你的况味

你的况味不只是冬天的发酵老酒

我用嘴巴丈量你的香甜

你的香甜不只是丰收的馥郁瓜果

故乡

给我以血养我以精庄我以骨的故乡

我用青春的思想感受你黄土的深度

我用火热的胸膛感受你胸怀的广度

我用扎实的脚步感受你山路的宽度

我用仰望的视角感受你天空的高度

终于明白

多少年我对你的了解只是蜻蜓点水

一生我都走不出你的世界

一辈子都读不懂你书卷般的丰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