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民工和他的孩子

孩子，我在窗外看见过你的父亲

他站在高高的脚手架上

橙色的头盔像一团燃烧的火焰

这里曾经是一片荒芜的空地：

一只鸽子，一抹云

最早飞掠过你的父亲今天站立的位置

孩子，此刻是深夜，你又一次醒了

你的父母在遥远的他乡也又一次醒了

无边的夜色，又一次流进了你们潮湿的眼睛

孩子，我在大路上看见过你的父亲

他像一株蓟 草或一棵槐树

这个与我有着相同草浆和树汁的人

在沥青和压路机前面大步行走

如果这大路要穿过山峦 、河流、峡谷、沙漠

我和你会在杳无人烟的野地和天边看见他

但只是背影，在渐渐熄灭的尘土后显现

孩子，你还记得他们离开山村时的情景吗——

你的父亲仰着脸，你的母亲低着头

那些古老的石头也一个个站出来

阻止你的父母，而他们

也不想离开你……他们简陋的行囊里，装着

老屋里的灰尘、灶膛里的火光和你灿烂的笑容

孩子，我在巨大的厂房里看见过你的父亲

在马达和行车的身旁，机油和焊花的身旁

你的父亲，在钢铁上种植梦想的棉花和玉米

我看见你的母亲在流水线上流着热汗

两只手像蝴蝶一样翻飞

深蓝色的工帽压低着专注的目光

孩子，我知道，在一个小纸盒里

你珍藏着父亲留下的一盒火柴，

母亲留下的一个发卡

在思念父母的夜晚，你像童话里那个小女孩一样

划亮一根火柴，照亮寒冷的夜空

你也一次次亲吻和舔噬母亲的发卡

那上面，有你熟悉的妈妈的味道

孩子，我在餐馆的晨曦和夜色里看见过

你的母亲。她带着梦幻的炊烟

把杯盘碗盏洗净，映出含泪的微笑

常常被疲惫的锋利割伤手指

孩子，你的父母知道你的孤独、寂寞和恐惧

但他们就像非洲大草原上迁徙的角马

为了春天的绿草，穿过马拉河湍急而危险的水流

孩子，我在病房和家里遇见过你的父母

他们仿佛守护着你的亲人守护着

我衰老的母亲。我能叫出你的父母的名字

在我的母亲死后多年也不曾忘记

孩子，掖紧你单薄的被角吧

在本该被父母相拥的温暖的土炕上

此刻，只有一个寒冷的你

山村里寒冷的风啊，有着

碎玻璃一样锋利的牙齿和跳蚤一样灵活的眼睛

孩子，昨天下午，我路过一个工地

围墙里是一群追逐水泥、沙石和瓦刀的人

一群拿尘土擦脸用泥汗洗浴的人

一群用自己的青春给城市美容的人

我看见你的父亲就站在那一群人中间

孩子，我在你的父母那里看见一列玩具火车

那是他们给你准备的新年礼物

但我听见你在电话里说——

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们

孩子，在这个鼎沸的时代和奔跑的国度

你的父母不用寻找。即使像一只蚂蚁

也带着鞋钉、拉链、气筒、扫帚和板车——

你的父母无处不在。他们闪动在城市的瞳孔里

带着村庄和方言，草腥和麦香，贫穷和梦想

带着对你的思念和牵挂

孩子，快点儿睡吧

天亮了还要上学，还有十五里崎岖的山路要走

山路上每一颗石子，都硌痛了你的父母泪流满面的心

孩子，你的父母，是怀揣土地游走四方的人

是用一粒沙子孕育珍珠的人

是拼命用汗水为你创造新生活的人

他们奇异的光亮，刺痛了每一个白天和夜晚

孩子，你的睡梦里有火车巨大的轰鸣声

那隆隆驶来的正是你的父亲

黎明也悄然降临，那正是你明亮温暖的母亲